第二十章 赌徒分两种,一种不信自己会输,一种以为自己输得起。-《谎言之诚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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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尽孝。

    这些论调太熟悉,纪询已经在心里替老师补全了后边的话。

    但老师说了出乎纪询意料的话。

    “看看她从小长大的村子,看看她熟悉的风景?”

    曾鹏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没人能回答。

    能回答的人已长眠地底。

    “都这样了,接受吧。人各有命。蕾蕾是个好孩子,但这是她的命。”老师叹了一口悠长的气,温和的眼睛透过方框眼镜,看向曾鹏,他抚着曾鹏的肩,“倒是你买的那套写蕾蕾名字的房子,要收回来。那是个大钱,是你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的资本。你过好以后的日子,蕾蕾会高兴的,她就是这样替别人着想的性子。”

    该说的话说完了,老师将药自袋子中拿出来,替曾鹏包扎。

    曾鹏的伤势比外表看上去的要重一些,毕竟掘坟盗墓这件事,别说封闭的村子了,放到任何人身上,都接受不了。

    纪询看见霍染因望着程正的手,对方包扎手法挺专业的,给曾鹏涂药油的时候,撩起了一截袖子,露出青筋遒劲的结实手腕。

    这身材倒是不像外表展现的年迈体弱。

    纪询又往程正脸上看了一眼,老师依然暮气深沉,那不是年龄的因素,也不是身体的因素。只是一个接受了现实,再没有心气的认命的人显现出来的颓然疲倦。

    包扎的时候,程正又问:“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?”

    “我打算走了。”原本自老师进来以后,就再没有看纪询与霍染因的曾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,忍不住偷偷瞟了两人一眼,眼中有一丝哀求,“解决完蕾蕾的事情后,我就会离开这个城市。我回老家去,老家还有亲戚朋友。”

    纪询保持沉默,霍染因也保持沉默。

    既然一开始没有让手铐展露在老师眼前,那么这份曾鹏对上奚蕾亲属的体面,他们就会替他保留到底。

    只有老师在说话:“既然你要离开宁市,就更不该执着将蕾蕾迁坟,你走了,迁来宁市的蕾蕾怎么办?每年清明,谁来看她?你什么时候走?”

    曾鹏低头,他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霍染因一反之前的寡言态度,接上话:“可能年后吧,毕竟快过年了,年前杂事多,总要整理清楚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今年没有人团圆,可以去村里过年,正好我们也把年货办齐了。”程正道。

    “程老师是什么时候办的年货?”霍染因又说话了,“我听曾鹏说,奚蕾的葬礼是23号,你们是在23号之前买的年货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18号的事情。那天正好把村里的罗汉松拉来宁市,卖给公司,换点过年的钱。”程正说。

    “18号就回去了吗?宁市到奚蕾老家距离不短,当天来回很累吧?”

    “一趟四个小时的车程,又要卖罗汉松,又要置办年货,哪可能当天来回。”老师笑着说,“村子里一年到头,也没什么来宁市的机会,大家就在宁市住了一天,19号晚上吃过晚饭再回去的。杏春路那里有一家饭店,便宜量大,我们一大批的人都在那里吃,吃了也就700多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唔。”霍染因应了声。

    纪询能够感觉到霍染因怀疑程正,他也觉得程正有嫌疑,这人是奚蕾的老师,为奚蕾买了墓碑,显然对奚蕾有深刻的感情,存在充足的作案动机。除此之外,最值得玩味的是,在霍染因未曾亮明警察身份的情况下,霍染因咄咄逼人的询问态度居然没有引发程正的排斥,可能当老师的脾气好,耐心足?

    “小曾,你考虑得怎么样,今年过年就去村子里吧?”程正又说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曾鹏嘴唇翕动,“让我再想想吧。”

    程正离开了这里,霍染因站在楼上的窗户向外看,看见程正上了一辆灰色小轿车,车牌号是ns4455sn。

    纪询对曾鹏说:“人也走了,你想好了吗?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。我们两个都来这里了,哪怕把你这间房子给拆了,也会把你藏着的毒找出来,否则对得起我因睡眠不足而死去的脑细胞吗?”

    曾鹏不语,好像程正离开的同时也带走了他的舌头,他坐在沙发上,如雕像般静默冷然。

    正当纪询琢磨着要怎么撬开这个蚌壳的时候,霍染因说了话。

    他的视线从窗台外转进来,人没有动,还倚着窗:“赌徒分两种,一种从不觉得自己会输,输到临头,就狂性大发;一种知道自己会输,也以为做好了输的准备。曾鹏,你是第二种,你预见自己会被抓,你以为自己输得起。可惜这场赌博,除了拿走你的预见,更拿走你绝不想输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讽笑浮现他嘴角,他轻哂:

    “你偷钱离去的31分钟后,奚蕾回家,随后凶手到达。你距离挽救你女朋友的生命,只差区区几个小时;你孤注一掷去杀唐景龙,又错过女友葬礼,错失她最后一面。你每做出一个选择,你的人生就向深渊再滑两步。你真可笑,还可怜。”

    静默的雕像龟裂了,霍染因的话轻易刺破曾鹏的外壳,他发出一声孤狼咆哮似的呜咽。

    他收到了报应,报应如影随形,比他做过最可怕的噩梦还还恐怖。

    “你懂什么,我只要一套房子,一套写着蕾蕾名字,能让我们留在宁市的家!我没有文化,没有技能,除了贩毒,我还能干什么!我干什么才能在这他妈的,这他妈漂亮的,他妈没有一点人情味,一点点都不在意我们这些外来人员的城市里买房子!”

    曾鹏牙齿咯咯作响一会,泄了气,双手抱头,在沙发上重新蜷缩。

    “这个愿望我实现了,我拼命实现了……”

    我明明实现了,为什么还是到了这个地步?

    四年更多的时间,几千个日子,和奚蕾相识相处的种种,一帧帧在他脑海播放,一如走马灯光彩绚烂的转轮。

    他在酒吧当侍应的时候遇见奚蕾,当时奚蕾正被醉酒的客人骚扰。

    奚蕾惊慌失措,逃离时撞到了他。

    可能是刚刚吸完,毒性上脑,也可能每个男人都有个英雄梦,一场梦后,工作丢了,但有人敲响他简陋的合租房门。他将门打开,被救的公主站在外头,腼腆对他挥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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